以前,小时候,住在一条省道旁。路边。
公路蜿蜒着,从北到南。北边是个高高的立交桥,底下的车来来往往,川流不息,被两列整齐的高大乔木围起来——是一条高速公路。再往北,就什么也看不见了,全藏在立交桥和一片绿色身后。大多数时候,一眼看过去,就看见个山坡,是的,立交桥像个山坡。南边,一溜烟似的也消失在一处拐弯地儿。再往南,是我真正的家,老家,至少百十年来都是。
我就呆在这么一处地方,度过了我所谓的童年。周遭讲着原本不是我的语言,周遭见着原本不应熟识的面孔。也许我不爱漂泊,实际上也没有漂泊,乖乖呆在这个地方十来年,但好像感觉我骨子里就是漂泊。我出生在离老家几百公里的地方,上小学,转过学,又是离老家十来公里的地方。我现在再用心回想那十几年,竟然只忆起一只风筝、一道彩虹。
以前,小时候,往南,觉得很新鲜,虽然那是我真正的家。
在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儿,多渴望有机会可以自己骑自行车到南边去啊,不远,2公里。这机会在我四年级前也实在少得可怜,后来,却是渐渐地习以为常,怎样发生转折的,记得大概不清。在我读小学几年级时,那段短短的2公里,就记得可清楚了,哪里有桥,哪里有江,哪里有一片甘蔗,哪里有一片废墟,简直可以像电影一样来来回回播放个无数遍。
以前,小时候,往北,觉得很新鲜,知道那不是我的家。
老爸,往北往南,身影比我频繁得多。有时候老爸从“山坡”那边回来,说下雨了,我抬头看看天,阳光明媚,实在难以置信。我向往,我好奇,一切儿童时的幻想全寄托在那“山坡”看不见的另一侧。四年级前,我往那去过几次,一次又一次的新鲜感,但那几次具体的情形现在也没在记忆中存活。真正让我记得很牢很牢的,是五年级转学,那一路兜兜转转,那一年兜兜转转……往北,10公里。
在我还没来得及习以为常和兜兜转转时,我活动的范围大概就是住的地方前后五百米内了,差不多是十年。好久好久以前,还没有立交桥,省道还只是窄得可怜的沥青路,印象那会儿要修路,拓宽。挖掘机、推土机,还有很多到现在也叫不上名字的机器全派上了场,首先给铺了厚厚的一层黄土。三月底,刚下过一点小雨,空气中微微扬起了泥土的气息,又不至于把黄土变成泥浆,旷阔,又没有来来往往的车。那一段路,在那一会儿,就短暂地成了放风筝的天堂,总有一群小孩逮住好天气在放风筝。
机会并不是很多,也许是有十次左右这样的好条件和好心情。天气要好,风徐徐吹来,人和风筝都愿意跑动跑动。刚吃过晚饭,太阳快要或刚刚下山,几片火烧云正笑得灿烂。风筝很容易弄到一个,把线拉得十几米长,两个人,一人拿着线一端,一人高高托着风筝,托风筝的人一松手,拿线的人便扯着线,赶紧跑起来,顺着风,跑个几十米,风筝就飞上去了。放风筝还真得讲技巧,稍不留神,就是刚刚的动作,也有可能把风筝拖着直往土里扑,就摔得风筝断了根竹篾,或穿了个洞。这难不倒我们,不必去弄个新的,断了的自己给整回去,穿了的干脆用报纸给糊上,又能欢快地玩上一会儿。儿童都是天才的设计家,既然要给风筝补这补那了,干脆又凭自己的想象力给风筝增加轮廓:本来是一只正常的老鹰,可能在我们手上便冒出了两双翅膀;本来是一只美丽的蝴蝶,又便让它长出一双手来…… 这不多的机会,我唯独牢牢地记住了其中一次,可能是最后一次。太阳还没下山,刚刚又是一场细雨,不单止天边被烧得红彤彤一片,霞光万丈,彩虹也跑了出来。我挺好奇地数着彩虹好像没发现有七种颜色,差点就忘了要抓紧时间去放风筝。天气是说真的挺好,还有晚风阵阵,又是春天、又是傍晚、又是雨后,舒适的不得了。风筝不一会儿就乖乖地飞上天去了。越玩越欢乐,索性把线越拉越长,风筝马上就爬得高高只看到一个点了,在某个角度看来,就像是在彩虹上跳舞的精灵。放风筝的几个,把头抬得高高的、脖子伸得长长的,我们都看累了,精灵却还在跳得欢快。忍不住低一下头,便听到人群中一阵惊愕声,急忙忙抬起头,精灵却越变越小,往远处飞去了,手中,一会儿,却掉下来余下的线。线断了,风筝飞走了。
我好长一段时间没回过神,怔怔的盯着彩虹看,连彩虹也越变越淡,我却还是怀疑是彩虹割断了我风筝的线。有人跑来安慰我,风筝飞到天上去啦,它要去一个很美的地方。我好像相信了,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,没有再难过,一直没有再难过。 后来稍微懂事了,还记起这件往事,想想,风筝最后还是掉地上了。